赵无追眼中戾气翻涌,几乎要择人而噬,但萧风那句低沉的话语,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沸腾的妒火上。
他猛地勒住躁动的坐骑,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几乎失控的情绪,恢复了表面的冷静。
他眉头紧锁,看向萧风:“你也察觉了?”
萧风那张铁面依旧毫无表情,只有深潭般的眼眸微微转动,锁定了德馨院的方向。
“嗯。那老者看似寻常,步履虚浮,言语市侩,但……眼神不对。尤其在你欲拔剑,红绫动怒,院中气机绷紧如弦之际,他看似随意走出,呼吸、步点却稳得异乎寻常。更关键的是……”
萧风顿了顿,似乎在捕捉那瞬间的直觉:“他看你的眼神,带着一种……居高临下的审视,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后辈在耍猴戏,而非面对六扇门神捕的威势。那不是寻常百姓该有的眼神。”
赵无追心头一凛。
他方才被妒火冲昏了头脑,只觉那老头聒噪讨厌,此刻经萧风提醒,仔细回想狄万年那看似惫懒无赖的言行举止,确实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。
那份从容,那份仿佛洞穿一切却又懒得点破的戏谑,绝非普通乡野村夫所能拥有。
“武林中,有哪位隐世高人符合此等形貌特征?”
赵无追沉声问道。
脑中飞快掠过江湖上那些或退隐、或失踪的老怪物名号。
北地刀王?
不像,那是个火爆脾气。
鬼医圣手?
据说是个侏儒……
枯荣禅僧?
不对,他是和尚……
‘千面人屠’屠百城?
形貌不符,而且传闻他早已被剿灭……
两人低声交换着猜测,将武林中那些声名赫赫或臭名昭着的老辈高手一一筛过,却始终无法将任何一个名字与德馨院中那个披着外袍、趿拉着布鞋、满嘴棺材本的老登形象完全契合。
狄万年当年失意离开六扇门后,便如泥牛入海,销声匿迹多年,江湖上早已盛传其死讯。
加之他当年在六扇门时行事低调,后期更是心灰意冷,少在江湖露面,其真实形貌和性情,赵无追和萧风这种后起之秀,根本无从得知。
一番探讨无果,赵无追心中的忌惮更深,但对林太平的恨意却丝毫未减,反而因这层未知的阻碍而更添焦躁。
他阴沉地看了一眼德馨院紧闭的大门,仿佛要将这地方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烙进眼底。
“罢了,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,纵有古怪,也掀不起大浪。眼下正事要紧,回县衙!”
一行人策马,带着压抑的气氛返回阳谷县衙。
县衙大牢门口,气氛肃杀。
十几名六扇门精锐如标枪般挺立,将四辆特制的精铁囚车围得水泄不通。
囚车内,“熊狼鹰豹”四大凶徒戴着沉重的镣铐,眼神或凶戾、或阴鸷、或绝望,被牢牢禁锢其中。
娄敬宗、赵武、胡大力等人早已在此等候。
看到赵无追和萧风回来,娄敬宗连忙迎上,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:“二位神捕大人,人犯已准备妥当,随时可以启程押赴皇城。”
赵无追目光扫过囚车,确认无误后,微微颔首。
他的视线随即落在娄敬宗身上,脸上刻意挤出一丝看似温和,实则暗藏锋芒的笑意。
“娄县令,此番擒获四凶,贵县衙上下,特别是沈捕头与那位林太平捕快,出力甚大,六扇门自会记下这份功劳。”
他话锋陡然一转,语气变得语重心长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“关怀”。
“不过,本官观那林太平,年纪尚轻,心性跳脱,行事略显莽撞,恐还需多加磨砺,方能成大器啊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娄敬宗和赵武脸上扫过。
“年轻人嘛,多在基层历练历练,多吃点苦头,对他将来有好处。娄县令以为如何?”
这番话看似提点,实则诛心。
在场的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,岂能听不出其中赤裸裸的暗示?
赵无追就是要借娄敬宗的手,给林太平穿小鞋。
娄敬宗心头猛地一沉,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如同戴上了一副痛苦的面具。
他内心剧烈挣扎。
林太平此人,能力出众,胆识过人。
更关键的是,他与沈红绫关系匪浅!
沈红绫同样是四大神捕之一,且背景深厚。
若自己此刻迫于赵无追的压力整治林太平,无异于得罪沈红绫。
可赵无追此人如此心性,此刻若拂逆其意,恐怕自己也不好办……
娄敬宗额角冒汗,左右为难,一旁的赵武眼中却猛地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。
他正愁找不到机会狠狠收拾林太平这个屡屡坏他好事、让他颜面扫地的小捕快。
赵无追这番话,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!
赵武立刻抢步上前,对着赵无追深深一揖,语气谄媚而坚定,拍着胸脯保证。
“赵神捕所言极是!下官身为县尉,掌管全县捕快人事,对此深有同感!林太平此人,确有些微末本事,但恃才傲物,目无尊长,屡屡惹是生非,实在缺乏管教!请神捕大人放心,下官定会对其严加管束,让他好好在‘基层’体验体验何为规矩,何为艰辛!定要将他身上那些顽劣习气彻底磨掉,不辜负神捕大人的一番栽培苦心!”
他特意将“基层”二字咬得极重,目光与赵无追在空中一碰,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林太平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冰冷的算计。
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赵无追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、极其冰冷的弧度,微微颔首。
“嗯,赵县尉能领会本官深意,很好。基层……虽苦,却最能锻炼人。只是,”
他话锋再转,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“提醒”:“基层事务繁杂,刁民难驯,有时……死个把差人,实在也是无可奈何之事,对吧?还望赵县尉,多多用心了。”
他特意在“用心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。
赵武心领神会,眼中凶光一闪,脸上却堆满“理解”的笑容。
“下官明白!请神捕大人放心,下官……定会‘用心’安排!”